庭。

【顺星／星顺】三万里河东入海（五）

01

“罗将军，可真是会体恤人啊。”

主帐内随着顾顺这句话最后一字落下，瞬时间寂静几乎落针可闻。罗星怎么听怎么觉得顾顺这句话的语气有点不对，有限的情商让罗星觉得顾顺可能还是生气了，但是他却完全不知道原因所在，他只觉得国相真是很难伺候，于是他朝顾顺稍稍抱了抱拳，沉声开口道。

“顾相一路辛苦，陆麟的事情顾相就不要废心了。”

罗星想得很简单，那次营外他跟顾顺的争吵其实算是以下犯上的，那日之后顾顺不在几天，罗星的神经也就紧绷了几天。不管怎么说他想跟顾顺讲和，罗星猜测顾顺不愿让陆麟来自己军中，所以他就顺着这位国相爷的意思。

而悠闲翘腿坐在一旁吃瓜的杨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他想罗星可能失忆失得情商也没了，这么说不得是火上浇油么！果不其然，顾顺刚刚的脸色还只算得上是稍有寒霜，现在简直就是结成了冰。

“既然如此，顾某就先去休息了，剩下的就请罗将军好好废心吧。”

只见顾顺把手里那只雕花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磕，随即起身走到罗星面前，话音着重强调着废心两个字，眼色如刀落在罗星脸上，然后他一把抓起桌子上他的那把落日，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头也没回的走出主帐。

“咳咳，陆麟就先归到我军里吧。”

杨锐看着顾顺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罗星一脸面瘫状况之外的样子，他只得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头儿，顾顺他这是什么毛病。”

军中纪律严明，不兴在背后谈论别人，但罗星实在是忍不住，他觉得摸清顾顺的心思跟顾顺相处真是比行军打仗还要难。

“不管顾顺怎么对你，你都不能对他心有怨愤。”

杨锐意味深长的看着罗星，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杨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顾顺时的样子，少年志学之龄风采正好，为人肆意放旷，为臣却也家国天下均敛于心间，乱世浮沉中誓守边关驱外贼平内乱荡八方的豪情壮志让人为之动容，那时候杨锐没有想到顾顺和他和罗星和蛟龙的其他所有人一起，真的把这些都做到了。只是现在的顾顺……杨锐觉得自己有点不忍心想下去。

另一边，顾顺回到自己的军帐收拾妥帖后，将近傍晚才又走了出去，他手里拎着酒坛，怀里还揣着一只灰色的信鹰。落日余晖勾勒着整个军营，顾顺坐在营外的土坡上饮酒，遥望着自己刚放出去的信鹰变成小黑点，逐渐消失在远处天际。顾顺想，叶桓估计不久就会来，到时候自己想喝酒就难了。

02

两月后，东海。

不知不觉，顾顺在东海已经待了两个月了。自从在法承寺成功刺杀格木那之后，临昭王的军队失去支援，再也无法抗衡乾元的兵力。杨锐、罗星率领蛟龙的士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以野火燎枯原般摧枯拉朽之势就剿灭了叛臣取得大战的胜利。

而顾顺心里却很清楚，他这次来东海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处理临昭王的叛乱，他只是需要个理由跟罗星一起来东海。顾顺来东海真正要对上的是乾元的临国，墨横。墨横国里的那方神秘势力，几乎毁了蛟龙，也毁了顾顺自己跟罗星的后半辈子。

这日黄昏鸣金收兵之后，杨锐、罗星还有顾顺在军帐中商讨战后的收尾事宜。

顾顺继续维持着他的瘫陷在藤椅中，已经临近三月末尾，他却还是裹着他那件白色的狐狸毛披风。许是有了些许年月，披风看上去有些破旧。

“临昭王那帮子废物真是好打，两位将军觉得是不是可以跟皇上复命了？”

顾顺喝着茶有点懒洋洋的开口。

罗星听到顾顺这么问才意识到，顾顺来东海已经两三个月了，这两三个月虽然他跟顾顺的交集并没有比以往多多少，而且多数时候他们俩还是处于针锋相对的状态，但是罗星从心里面其实有不舍，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他选择遵循自己的本能意愿。

“末将愿护送顾相回京复命。”

罗星短短的一句话，让顾顺心里狠狠一动，他有点不确定罗星是否会对他有点不舍，但是就这样一句话让顾相爷莫名就觉得爽。

顾顺想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除了五年前最后那一面以外，罗星没有跟他承诺过任何话也没有说过任何情话，但是罗星会在他出任务的时候对他说，我跟你一起去，我护送你。我跟你一起去运粮，我跟你一起去复命，我跟你一起去刺探，我跟你一起挽弓开弦，就用手里的这把落日守护我们脚下的土地。

“顾某何时说要亲自回京复命了？罗将军这是巴不得顾某走么？”

尽管心中思绪翻涌波动，顾顺还是端着他那副轻佻的语气，他眯眸看着罗星眼神深邃，眉眼间的风发笑意一瞬间怎么也藏不住。

“末将并不是这个意思。”

罗星听顾顺这么说，心中有了一些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惊喜，罗星甚至有些混蛋的想，就算我不想看到你，你也得待在我身边我能触碰到你的地方。而顾顺的笑让罗星突然觉得很痛快，感觉就好像是长久以来一直想看却始终看不到，突然有一天意外地就看到了的那种痛快。

“咳咳，那就让我的副手回京去吧。另外一件事，等徐宏庄羽他们到齐之后，我们可以开始下阶段的作战了。”

杨锐觉得他此刻很多余，为了避免这种多余，他硬生生的转了话题。

“是跟墨横么？”

罗星对这方面其实很有疑问，按理来讲墨横这个国家目前还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针对乾元，开战便是，但是杨锐的表现就像是跟墨横有深仇大恨一样，而且还一定要等蛟龙的将领到齐之后才开战，而顾顺似乎对这方面的消息不陌生也不意外。罗星的眉头不自觉勒成沟壑，他觉得自己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对，墨横近来大肆私扣我们的渔船，公然在边界练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一定要早做防范。顾相可愿助一臂之力？”

杨锐侧首问顾顺，顾顺忽然敛了敛他懒散的样子，淡淡的回答却听得人心里一沉，他说道。

“顾顺万死不辞。”

罗星看到过顾顺的很多种眼神，轻佻的调侃的愤怒的平淡的狠戾的，却独独没有像现在这样恨意滔天的。他突然很想问问，你都经历过什么？

03

黄昏，军营。

“相爷，臣来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顾顺军帐的帐帘被掀开，一个身着云纹白袍的背着个大包袱的年轻男子就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顾顺席地而坐，手里的酒壶几乎来不及藏，就被白袍男子眼尖的看到了，他将背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摔，絮絮叨叨的开始数落顾顺。

“相爷！你怎么又在喝酒，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意，你让我来又有什么用，照这样下去别说五年了，不出半年，臣就要给你烧纸了知不知道。”

年轻男子顿了顿，觉得这样的说法不太好，于是他呸呸了两下，歇了口气，双手插腰继续说着。

“相爷你就算不想想自己，你想想臣好嘛！臣祖祖辈辈皆是神医妙手，那都是跟阎王抢命的，叶氏医术传到臣这里已经二十八代了，你要是有个万一，祖辈的牌子就砸臣手里了，臣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我叶家的列祖列宗！”

顾顺实在是头很疼，他意料到叶桓这两日会到，于是一早跟营里打了招呼，如果见到一个穿白衣的及冠年岁的青年，只要说他叫叶桓便可放他进营，但是顾顺要是早料到这么巧的喝酒就被抓到了，他是不会提前打这个招呼的。顾顺抬手揉了揉眉心，听叶桓数落了半晌才开口。

“叶桓，舟车劳顿，时辰也不早了，我让士兵带你去歇息的地方。”

“不用麻烦，臣在相爷帐里打地铺就可以了，只要相爷听话，其他一切的吃住臣都不挑。”

叶桓摆摆手，一副我很乖我不麻烦人的样子，顾顺心想你不挑我挑啊，而且乾元男风并不罕见，叶桓的长相怎么说呢，雌雄莫辨，放自己的帐里难免引人误会，这里的人可以直接等于罗星。于是顾顺直接拒绝。

“军营不比京中，在这儿要讲规矩的。”

叶桓想了想，觉得约莫是这个道理，于是趁顾顺赶他走之前快速开了口。

“臣还有最后一句要说，陛下挂念相爷，让臣来接你回去。”

顾顺眉毛一挑，也不觉得违抗皇命有什么不妥。

“既然来了，你就跟我待在军营吧，暂时别想着回去。”

“哦，那臣明日寅时再来，到时候先给相爷施一次针石。”

次日卯时，军营。

日照还待初升，罗星已经背着弓准备去营外广阔一点的地形操练骑射，走近顾顺的军帐却看见一个白衣男子从顾顺军帐中匆匆忙忙的跑出来，看上去还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罗星整理简筒的手停住了，随即神色一凛，脑海里瞬间想了很多。为什么一个年轻男子会衣衫不整的从顾顺军帐中跑出来？罗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心头莫名有火，等他意识过来他已经不由自主的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军帐中的顾顺躺在床上，呼吸听上去有着些紊乱，似乎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眉头紧锁，鬓角颈侧布满汗珠的样子，让他看上去很痛苦就像是陷入梦魇之中。叶桓刚刚所施的这套针其实并不让人那么好受，药入经脉会让人出于冷热交替之中，等到冷汗发完了身上会一寸一寸的痛。

“顾顺，顾顺。”

罗星不知道顾顺是病了还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他不敢去移动顾顺，只能伸手拍着他的脸，罗星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有点不听使唤，莫名的心慌感觉让他觉得很陌生。

“我只是做噩梦了，没事。”

耳边似乎是罗星的声音，顾顺强迫般的逼着自己清醒一点。他睁开眼睛，看到罗星近在咫尺的脸，真的是恍若隔世。顾顺觉得自己有好久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罗星了，他一时有点舍不得移开目光。

而顾顺这种没有戒备的有点依赖的眼神，让罗星兵荒马乱无所适从，他的手掌还贴着顾顺的面颊，微热温度让罗星觉得此时的情景似曾相识，他不想他也没有放开手。罗星低下头，与顾顺额间相抵，因距离过近两人呼吸似乎都交着在一起，他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顾顺应该只是做噩梦发了烧，并不是什么大事才稍稍放了心。

“这……这位将军，你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家相爷！”

因给顾顺施针要保持高度谨慎，一个多时辰的神经紧绷让叶桓满头大汗，他给顾顺施完针后便去自己歇息的地方随便收拾了一下，匆忙赶回来的叶桓准备给顾顺煎药，他一掀开帐帘觉得有些石化。因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罗星就像在亲吻顾顺一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什么人真是太狂妄了，居然如此轻浮。

叶桓的声音让顾顺和罗星之间难得的一点旖旎气氛被瞬间打破，罗星回过神也并没有觉得他此刻的动作很冒犯，反倒是觉得此时出声的叶桓真的很找死。于是罗星回头看了一眼，含霜的凛冽目光带着一点无意识的宣告主权的味道，看得叶桓直接抖成了筛子，随即罗星转过头对着顾顺的视线，淡淡问了一句。

“他是谁？”

“罗将军管得这么宽的吗？”

顾顺刚刚看罗星的目光带着点依赖此刻已经恢复清明，瞬间的转换让罗星觉得自己刚刚产生了错觉，顾顺他双唇嗡动又是惯常的欠揍语调，罗星几乎是想也没没想，他的手掌沿着顾顺颈侧缓缓游移到顾顺腰间，在腰窝处惩罚性的用力的拧了一下。

“我再问一遍，他是谁？”

“他是相府的管家，是来伺候顾某起居的。”

顾顺心里直接操了，罗星这混账东西下手太他娘的狠了，一下子拧得可真疼，但是顾顺紧接着又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罗星刚刚隔着单薄里衣抚他的动作，真的让他很怀念。

“这么年轻的管家？”

罗星有些狐疑，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相爷身份金贵，但在军营里最好不要搞特殊。”

顾顺心想我还没有质问你陆麟的事呢，你倒是先质问起我来了。于是顾相爷老大不高兴的朝桌子上的茶壶扬了扬下颔，呆愣在一边的叶桓心领神会哆嗦着移动僵住的腿拿着茶壶要去给顾顺倒茶，谁知道罗星抬手挡在他面前，眼神冷冷，叶桓几乎是刹那间就没出息的双手奉上的茶壶。

“相…相爷，我先出去了。”

爹爹，军营好可怕，我要回京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