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

【顺星／星顺】三万里河东入海（二）

01

五年前，东海洛水。

苍穹之上万里余晖，逐渐被深深浅浅的暮色所覆盖。远方海面与天空的交界线上，大块黑蓝、深蓝、灰蓝犹如泼墨，隐约闪现出了初升星辰的寒芒。

顾顺背着他那把巨弓逆着风就站在浅滩里，已经被血染成红色的海水没过他的靴面。他已经一支箭都没有了，激战到最后只能用那把弓狠狠的砸向敌人。

而那面写着顾字的军旗，被敌军将领一箭截断此时正泡在海水里，顾顺看着敌方的战船依然在抢滩，他跟罗星商量着先退，而此时侦察兵说在正东方寻到了一处山谷。情势所逼之下，顾顺和罗星边战边往山谷方向撤退，殊不知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02

顾顺狭长眼眸倏然睁开，木桶里的热洗澡水已经凉透，三月天还是有着寒意，冰冷让顾顺原本还陷在刚刚梦中的迷茫眼神缓缓变得清明。他没有即时从水里出来，反而是头枕着木桶边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思考得太过投入，他回过神的时候居然看到罗星站在自己的账中，有那么一小会儿空气都凝固了。罗星也没料到是这种情况，杨锐要给顾顺接风洗尘，便叫罗星过来叫顾顺，罗星站在账外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于是他便直接撩开帐帘走了进去。

如果是平时，对杨锐、徐宏或者蛟龙的其他将领，罗星是一定会等到对方回应之后再进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顾顺，罗星极其不愿意承认他没有那么多忌讳，跟顾顺的相处让他觉得很熟悉，罗星甚至觉得他跟顾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罗将军，怎么说顾某也是国相，你是不是应该先通报一声？”

顾顺就这么继续坐在冷水里，刚才还没觉得，现在他只觉得冷。顾顺一冷的时候就会异常暴躁，于是他就那么抬眼看着罗星，挑着一边眉毛，周身气压十分之低。

“末将已经通报了，顾相你没听到，杨将军请你去主账用饭。”

罗星一时有些尴尬，为了阻止顾顺那张嘴里说出气人的话，于是他先快速的表明来意。只是罗星觉得他的眼神止不住的往顾顺身上瞟，他想国相养尊处优的果然不一样。虽然顾顺体型不算瘦削皮肤也不算白，但是胜在肤质细腻，骨架均匀，肌肉并不夸张薄薄的一层恰到好处。结合顾顺那极具侵略性的眉眼，罗星莫名觉得有些乱。

“我这道疤是小时候贪玩摔的。”

顾顺脖颈处有一道疤一直延伸到心口处，平日里衣服遮着很难发现。他以为罗星在看他身上的疤痕，所以先开口说了一句。

而罗星这才回过神，五官分明的脸上有一丝诧异，但是他很快隐藏了起来。与此同时，罗星听到顾顺这么问才发现顾顺身上大小不一的刀伤剑痕，就他能看到的至少有五六处，而心口那一道分明是致命的，怎么摔也摔不出来。

罗星凝眸看着顾顺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或许有很多秘密，并且罗星几乎是本能的觉得自己想要去了解这些秘密。

“你还不走？顾某不知道原来罗将军这么喜欢盯着男人看，罗将军要是个姑娘，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可能会让顾某心生欢喜。”

顾顺的腿其实是绷紧的，他不知道罗星看到这些疤会不会想起点什么，于是他唇角勾着一个揶揄的弧度，显得有点故意的味道。罗星其人其实也是很有锋芒很有张力，而通过战场的历练，罗星将锋芒都敛进了刀鞘里，更凸显岁月磨砺的沉稳。顾顺知道罗星有多聪明，也知道罗星有多可靠，他既希望又不希望罗星想起过去的事情。

“顾相真会开玩笑，末将告退。”

罗星端着一惯的正经面容跟顾顺说着话十分一板一眼。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刻都无法再待在顾顺的军账中了，刚刚顾顺那要笑不笑的表情和莫名打量的眼神让罗星觉得好像要烧起来。

“出息。”

顾顺看着罗星走出去才放松下来，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罗星还是在说他自己。

03

皎月生夜凉，风藏枯叶林。星河垂四野，群壑倏已瞑。东海的夜晚极美，顾顺坐在营地东方十里处的一方浅滩上，海浪拍打着礁石，掀起一波一波的水花。

“顾顺，辛苦了。”

顾顺身后传来杨锐的声音，他转过身去接过杨锐抛过来的酒坛。顾顺并指揭开封泥，仰头猛灌了一口才说话。

“只不过两年没见而已，头儿你跟我这么生疏了吗？”

顾顺正午与罗星到军账之后，本想与杨锐叙旧，顺便问问杨锐这次让他一定要过来的目的是什么，而当时杨锐只是把蛟龙的令牌还给了他，然后让顾顺晚席之后来这到这片浅滩。

“不是生疏，而是这些年你确实不容易。”

这些年顾顺经历了什么连罗星都不知道，但是杨锐却很清楚。

“不说这个头儿，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一定要我来。”

顾顺摆了摆手，月光下他提着酒坛，单脚蹬在一块礁石上，他的头发并没有束好，有几缕贴在脸侧，平添着桀骜不羁。

杨锐问，“这个地方还有你身后的那片山谷，熟悉吗？”

顾顺回头看了看，夜幕下杨锐手指的地方其实看不真切，但是顾顺又怎么会不熟悉。

这块不起眼的浅滩叫洛水，从洛水东面的竹林穿过去会进入落月星河。那是一绵延数百里的深山幽谷，地理位置隐秘呈葫芦状，终年烟雾袅袅，夜晚却可见漫天繁星。那里原本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但是五年前，乾元王朝与邻国墨横在洛水交战，大败退入落月星河却遭到埋伏，乾元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很多细节远不止这么简单，但是顾顺不愿继续回想了，他缓缓问杨锐。

“你这次要我过来是跟墨横有关吗？”

“是，那个让我们吃败仗的神秘势力再一次出现了。我相信你一定很想报仇，而跟他们的重新交战我们蛟龙必须全员参与，一个都不能少。”

听了杨锐的话，顾顺的手指不自觉渐渐攥紧，他回头看了一眼落月星河。顾顺的语调大多时候显得极不正经，尾音若有似无的就是有那么一点轻佻，但此时他面容严肃，声音不自觉冷厉。

“是，我很想报仇，他们让我跟罗星吃的亏，我会一点一点的全部讨回来。”

“你不打算把罗星忘掉的事情告诉他？”

杨锐本来没想问这一句，只是他觉得现在的罗星活得越来越没有生机了。不是说罗星任务没有完成好，也不是说罗星不守军规，只不过罗星现在更像一柄兵器一样，他是百姓口中东海的海神，是令东海乱臣宵小之辈闻风丧胆的煞星，但是他不再是过去那个他了。

杨锐有好几次，就看到罗星一个人站在洛水这片浅滩上，罗星不喜欢像普通士兵一样穿着铠甲，他上身只穿一件薄薄的粗衫，却显出身形悍利的背和长腿。那样的背影，裹着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和刀光剑影，让杨锐只觉得落寞，除了任务，罗星把一切都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罗星失忆是事实，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所以杨锐才想跟顾顺商量要不要告诉罗星这件事。

此时月光缓缓斜向山谷，听到这句话，顾顺不自觉回想起当年也是这样的夜晚，而罗星满身是血的样子，他脊背僵了片刻才放松下来。

“等他自己慢慢想吧。”

“要是想不起来呢？”

顾顺很久没有回答，久到杨锐甚至觉得顾顺不会回答的时候，顾顺淡淡开口了。

“那就想不起来吧。”